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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8章 二十八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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康源恩家的餐厅里,水晶吊灯倾泻下冰冷的光瀑,将昂贵的骨瓷餐具照得如同手术器械般雪亮刺眼。姜浅柠低头,舀起一勺氤氲着热气的松茸汤,升腾的雾气瞬间模糊了她的镜片。她借着擦拭镜片的动作,余光如同探针般精准地扫向二楼书房紧闭的门扉——门缝下方,没有一丝灯光渗出,漆黑如墨。

趁着舅舅转身去酒窖取那瓶珍贵的勃艮第的空档,姜浅柠借口去洗手间。幽深的走廊里,厚重的橡木地板在她脚下发出细微的、持续不断的呻吟,如同手术台上麻醉未深时病人喉间压抑的无意识呓语。

书房的门,果然锁着。

她迅速蹲下身,指尖灵巧地从发卡中抽出一根被压得笔直的银色回形针——程越教她的□□。记忆瞬间闪回大二那年,他们为了复习溜进深夜无人的解剖标本室,清冷的月光下,那些骨架泛着珍珠般诡异的白,他的手指包裹着她的手,在冰冷的锁芯里轻轻一挑,那声轻微的“咔哒”如同打开秘密的钥匙……

锁舌顽固地卡住了,纹丝不动。

门外,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!姜浅柠像受惊的猫般瞬间弹起,身体转向墙壁,假装专注地欣赏着墙上一幅巨大的合影——舅舅与药监局某位领导笑容满面地握手,光滑的玻璃相框清晰地映出她此刻绷紧如弓弦的下颌线。

“找洗手间?”舅舅的身影出现在楼梯口,手里拎着那瓶1982年的罗曼尼康帝,酒标上烫金的字母在灯光下异常醒目,如同病历报告上用红笔圈出的刺眼异常指标。

“这幅画挺特别的。”她强作镇定,抬手指了指墙上悬挂的一幅色彩斑斓、线条扭曲的抽象派画作——那分明是一张经过艺术化处理的脑部核磁共振彩绘图。

舅舅笑了,一串沉甸甸的钥匙在他裤袋里随着动作发出细微而清晰的“叮当”碰撞声。“你妈妈画的,我创业那年。”他边说边掏出钥匙,轻松地推开了书房厚重的门,温暖的灯光如同泄洪般倾泻而出,“要参观一下吗?”

姜浅柠的指甲瞬间深陷进柔软的掌心。就在门开的刹那,她锐利的目光如同扫描仪,精准地捕捉到宽大书桌上摊开的文件夹——源恩药业那熟悉的、如同荆棘缠绕的LOGO赫然在目,下面压着的正是NX-17的批次记录文件!

“改天吧。”她不动声色地后退了半步,脸上挤出得体的微笑,“汤……要凉了。” 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温热的雾气。

回到奢华的长餐桌旁,舅舅倒酒的动作优雅娴熟,如同演练过千百次的精密操作。暗红色的酒液沿着杯壁缓缓流下,挂出如同静脉血般浓稠、缓慢的黏稠弧线。

“程越最近恢复得怎么样?”他拿起餐刀,动作稳定地切割着盘中肌红蛋白纹理分明的菲力牛排,锯齿刀锋划过鲜嫩的肉纤维,粉红色的血水无声地渗出,迅速浸透了雪白的餐巾一角。

姜浅柠手中的汤勺在精致的碗沿上轻轻磕碰了一下,发出细微却清晰的声响。她抬起头时,嘴角已经挂上了医学生在病例讨论会上那种专业而克制的弧度:“林教授带他复查了24小时动态脑电图,θ波功率下降了12%。”她故意停顿了一下,目光直视舅舅,“他们团队……正在加班加点核对NX-17项目的原始数据。”

舅舅手中的餐刀在光滑的骨瓷盘上猛地刮出半道刺耳的白痕。他若无其事地端起高脚杯,抿了一口红酒,喉结滚动时,领带夹上那个小巧却耀眼的源恩药业Logo反射出一道冰冷的寒光。“斯坦福神经科学中心,Whitmore教授的推荐信,”他慢条斯理地说着,一边将一张深红色、边缘烫着华丽金纹的信封推到姜浅柠的手边,“我上周拿到了。” 信封封口处,那枚火漆印章的图案——一个精密复杂的神经突触,如同燃烧的烙印。

“剑桥的癫痫遗传学与神经调控是全球顶尖的。” 舅舅用银质镊子,优雅地往姜浅柠面前的小碟里添了一块肥美的鹅肝,金黄色的黄芥末酱在纯白的碟底晕染开来,形状诡异,像极了PET-CT影像里标记出的、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异常代谢区。

“但约翰·霍普金斯的癫痫外科手术成功率,才是真正的权威标杆。”他的指尖在光洁的桌面上轻轻一点,发出叩击心弦般的轻响,“他们的前颞叶切除术,五年无发作率高达89%——程越的病例如此独特复杂,足够支撑你在《柳叶刀》上发一篇重量级论文。” 声音带着循循善诱的蛊惑。

姜浅柠的叉尖不受控制地戳进了那块鹅肝,丰腴的脂香混合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腥味瞬间涌上鼻腔。这气味让她猛然想起程越锁骨下方,那道埋着迷走神经刺激器的、同样是暗红色的手术疤痕。

“谢谢舅舅。”她伸手拿起那封沉甸甸的信,迅速塞进随身的包里,拉链合拢时发出的“咔嗒”声,在寂静的餐厅里格外清晰,像极了手术台上缝合器闭合的脆响。“不过林教授认为,”她抬起头,目光毫不避讳地迎上舅舅深邃的眼睛,“情景重现疗法对程越这种海马体相关的记忆恢复最为有效。”她顿了顿,清晰地吐出后半句,“比如,带他回当初的工地现场看看。”

康源恩的拇指在红酒杯沿上缓缓抹了一圈残留的水渍。就在此时,落地窗外庭院喷泉池里,一条鲜红的锦鲤毫无预兆地高高跃出水面,“哗啦”一声,溅起的水珠如同冰冷的子弹般砸在厚重的玻璃上,留下瞬间扩散的湿痕,像极了心电监护仪上突然跳出的、令人心悸的异常波形。

“也好。”舅舅脸上的笑容纹丝不动,眼角的皱纹堆叠起来,如同质谱图里被精心算法平滑处理掉的杂乱噪声峰,“记得提醒程越,”他语气温和地补充,“一定要戴好安全帽。”

推开家门,玄关的感应灯骤然亮起,刺眼的白光让姜浅柠本能地眯起了眼睛。模糊的视线里,母亲康思媛的身影轮廓投在厨房的磨砂玻璃隔断上——她正在泡茶,蒸腾的热气在顶灯的光线下晕开、升腾,形态朦胧,像极了脑部CT影像里那些边界不清、令人忧心的病灶阴影。

“回来了?”母亲的声音带着茉莉花茶特有的清冽微涩的香气,从厨房里飘出来,“舅舅家吃得还好吗?”

姜浅柠的鞋尖无意识地在门口那块华丽的波斯地毯上蹭了蹭。这块织品是舅舅送的生日礼物,繁复的藤蔓纹样由精密的经纬线交织而成,此刻在她脚下却仿佛活了过来,扭曲缠绕,如同心电图屏幕上那令人不安的紊乱波形,死死缠住了她的脚踝。

“他给了我斯坦福的推荐信。”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,空洞得像是从遥远的隧道尽头传来,“还说……可以安排程越……跟我一起去。” 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重量。

“当啷!”玻璃茶壶猝然磕碰在料理台的大理石面上,发出一声突兀的脆响,打断了她的尾音。

康思媛的手指无声地抚过茶海光滑的边缘。紫砂壶的壶嘴,一滴晶莹的水珠挣脱束缚,滴落在乌木茶盘上,迅速洇开成一个深色的、不断扩大的圆点,那形状,竟也像极了PET-CT图像上用荧光标记出的异常代谢区域。

“你打算怎么做?”母亲的声音听起来轻描淡写,仿佛在问天气。她手中的银镊子却稳稳夹起了一只小小的茶杯——那是姜浅柠小学手工课上笨拙捏成的陶器,杯底还刻着歪歪扭扭、童稚十足的“妈妈”两个字。

滚烫的热水冲入茶盏,墨绿的龙井茶叶如同被唤醒的生命,在水中剧烈地翻滚、舒展,最终缓缓沉浮,如同显微镜下培养皿里复苏的、正在努力伸展突触的海马体神经元。姜浅柠的目光死死锁住那些在沸水中起伏的翠绿叶片,思绪却不受控制地飘回程越的实验室,那些在营养液里挣扎、伸展又蜷缩的神经细胞……

“我不知道。”她的指甲再次深陷进柔软的掌心,留下几个清晰的、月牙形的青白色压痕,“但程越的脑脊液检测报告里……那些代谢物……” 声音艰涩。

“浅柠。”母亲突然伸手,干燥而带着薄茧的手掌稳稳按住了她微微发抖的手腕。虎口处那层熟悉的、因常年握持试管而磨出的硬茧,正清晰地摩挲着她手腕内侧快速跳动的脉搏。“你舅舅十九岁那年,”康思媛的声音低沉下去,带着岁月的砂砾感,“为了从泄漏的通风橱里救我出来……吸入了高浓度的二甲基汞蒸汽。”

茶汤在小小的陶杯中剧烈地摇晃,水面倒映出母亲瞬间泛红的眼眶:“他躺在手术台上,等着做肾脏紧急摘除手术的那天……手里还死死攥着你的满月照……怎么也不肯松手。” 回忆沉重如铅。

窗外的老樟树被夜风吹动,枝叶沙沙作响,叶片摩擦的声音连绵不断,像极了ICU病房里心电监护仪持续发出的、令人神经紧绷的电流背景杂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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